从哪里说起呢?
4月中旬,我知道我的毕业论文的word count还是零。于是我在4月17日报名了一个4.23日出发的Expedition,想给自己一些动力 – “这周加紧干活,周末就可以去爬山了”。我报名的是经典路线Ingraham Glacier爬Rainier。
Rainier坐落在华盛顿州,离Seattle开车两个半小时左右,最高14,411' feet,4392.5米。山本身并不是很高,但是比较technical,从10'000feet往上走就全都是冰川了。走冰川时候需要rope team,三个人的生命用climbing rope系在一起,如果有人不幸滑落或者掉进裂缝里,其他队友可以紧急self-arrest,制动,然后再想办法救人。
报名前,网上说你需要“in the best shape of your life”,我突然心虚。我的体能大概是滑雪可以连续8小时,大概10km平路50分钟以内能跑完。但我肯定能be in better shape。搜了下死亡率,每年几万人尝试summit,都能有half a dozen death。另外,alpine mountaineering很靠天吃饭,如果天气不好,尝试登顶就是stack the odds against yourself – 很容易出现事故。我跟自己说,early season(四月份),不行咱就撤,别硬撑着。
Gear list非常长,其中有很多设备我都没有摸过,比如crampon, plastic double boots (double what?), beacon, ice axes, three-turn carabiners之类的。我也没有hard shell pants(是一种两侧有拉链的塑料布做的裤子,可以从腰一路打开到脚边),没有足够大的parka, 没有gaiters。连租带买,最后凑齐了,装载了我的古董登山包里(我妈用过的登山包,我继承了过来)。
4月23日到达Ashford,是Rainier的大本营。令我感到惊奇的是,全队12个人,只有我一个女生,其他的不乏6 feet 2的壮汉,其中最高的是6 feet 5。我看了看他的背包,不知道他的包沉还是我沉。
我晚上跟着几个队里的爷们, Mike, Phil and Chris一起在大本营吃饭,听大家讲故事,贼有意思。Mike 和 Chris都极其搞笑,50多岁,Phil却一本正经。Mike和Phil是Kentucy来的,之前都在美国陆军服役。Mike现在是一个pharmacist, 之前跑过五个Ironman Triathlon。Phil是West Point毕业的高材生,后来一辈子都在军队里度过,也是跑过很多个Ironman,最快14小时。Chris是一名Baltimore的警察,曾经在Marine Corps里面服役,后来又做卧底警察,帮助东岸的毒品缉查工作。大家的经历很是有趣。他们都是典型的conservative white male, pro-gun, pro-military,但是跟我在一起并没有让我觉得不适,反倒是对我的经历也很好奇,然后很照顾我。
第二天是mountaineering school,主要学一些爬山技术 – 如何穿上crampon, 用rest step节省体力,用ice axe做self-arrest,怎么样穿running belay。当天下着鹅毛大雪,我们快去快回,两点就下山了。我回到bunker house里,打开电脑开始写我的乐理分析,看我的论文。当时我躺在床上,看着我一地的mountaineering装备就很想笑。Gladys呀,你这样能毕业么?
第三天就是正式出发了,我早上6点起床,又重新pack了一遍我的包。大概30-40lb,冰镐挂在外侧,防潮垫挂在底部。我这个背包陪我走过了7-day white mountains, Tour du Mont Blanc,希望也陪我走完Rainier全程。
我和Phil坐着Chris的大皮卡开去了Paradise trailhead, 那里已经有许多backcountry skiers and snowboarders,他们的板子已经装上了skin,在互相检查avalanche tranceiver的信号。我看了好不羡慕!
去camp muir的路上,天气糟糕
我们也最后检查装备,涂好防晒,就开始上山了。第一天大概4.7mile的路程,4000feet 的elevation gain,放在一个普通的环境里,我能4小时内往返。但是全程在雪地里走,深一脚浅一脚,还要背着40lb的背包,里面有未来三天的睡袋和食物,还是有难度。我们按照一个固定的pace向上,每一个小时休息10分钟。天气中途开始急剧恶化,40mile 每小时的风哗哗的吹着,white out了整座山,只能看见前面两个人的屁股。
camp muir
4小时后,我们过了cloud line,阳光明媚一切安好。又走了40min到了Camp muir,我们晚上要驻扎的地方。我因为没有打完疫苗,只好钻进帐篷里,稍微整顿下。晚上的时候guides给我们做了pre-summit talk,我早早地回去躺下了。夜里非常的冷,-25 摄氏度(-10F左右),我在睡袋里冻的哆哆嗦嗦,一会儿就醒一下。水瓶也要放在睡袋里,否则第二天早上会冻到盖子都拧不开。就这样我就在两个大冰坨旁睡了一晚上。
第二天4点起床,吃了一碗oatmeal。6点系上绳子,出发了,左手拿着冰镐。最开始的Liberty ridge1 mile 平缓的很,几乎没有什么抬升,大家都走得很轻松。翻过Ridge, 修整一下,就开始沿着Ingraham Direct往上爬。我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绳子之间的距离,不能太松,会绊倒自己(而且摔了会有太多的momentum),不能太紧,会把别人拽下山。海拔的影响越加明显,没走一步都要很努力的呼吸。
我们计划是休息三次,一共四段。由于Glacier上Crevasses非常多,不能在Glacier上面休息,于是第三段变得格外brutal,走了至少一个半小时,永远看不到头一样。过了一个山头,就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山头。我们甚至要跨过很大一片blue ice,非常滑,生怕摔一跤。
是什么感觉呢?就是走的非常慢非常累。如果平衡没有把握好,比如身子稍微歪了一下,或者一脚雪没有踩实,保持平衡都需要花很大力气。我完全不想说话,也不敢想还有多久才能休息,只想着保持绳子之间的距离。我对周围的景色,我在山的哪个位置,爬了多久,全都毫无概念。眼前只有脚下的雪,手里的冰镐,耳旁只有努力的呼吸声。好在天气非常好,我们都只穿了一层base layer,几乎没有风,实在是幸运。
我对第一、二段路有很深的印象,但对第三段路几乎没有。坡太陡,我非常喘,只记得非常痛苦。然而这痛苦现在回想,也不再清晰了,反而变成了一种淡淡的“爽”。
第三段过了,lead guide James终于说我们可以休息一下,找了一小块开朗的区域,但是我们都是坐在很陡的坡上。任何东西没放在雪里,就会一路滚下去。我这时候想上厕所了,只好问James说该怎么办(我们都穿着climbing harness, 加上其他人全是男的,完全没有遮蔽物)。James把我从大rope上解下来,给我系上了一个短的leash,我们就往uphill的方向走了五六米左右。我跟大家说往山下看,不要回头,解开了climbing harness背后的扣子,蹲了下来,然后留下了我在Ingraham glacier顶端的痕迹。James人很好,也没让我觉得尴尬,反倒觉得这个过程挺有趣的。
最后一段push我也没什么印象了,只是记得并没有很难,就这样到了Rainier的顶端。Rainier是一座活火山,火山的顶上是凹进去的。顶上覆盖住厚厚的积雪,而且四周是一圈crate,是看不见风景的。Summit的尺寸大概有三到四个足球场那么大。James问我们有没有人想去crate顶上(这样才能看到外面的风景),我想了想说,来都来了,再走40分钟也不是问题。我和Scott, James三个人就又往上爬了25分钟,其他人坐在crate里面修整。
景色的确非常迷人,透过缕缕云层能看到底下延绵的山谷和远处蓝灰色的大海。我们不怎么说话,都尽可能的多看几眼。
下山的过程有些让我惊奇 – 太轻松了!呼吸不再沉重,腿也不酸。下山和上山形成的巨大对比让我有些感慨。以往爬山,上山虽然累,但是下山也要认真看路,并不轻松。Rainier的下山就是享受 – 俯瞰整个冰川,俯瞰远处的Mount Adams和Mount Jefferson,想着自己刚才居然爬上来了这么陡的地方,拍拍自己说真棒。
就这样,上山花了5小时45分钟,下山只用了2个多小时。由于白天太阳变高,很多crevasse看起来雪松软了很多,变得更加吓人了。回到camp muir时,我精力还异常充沛,总想找人聊天,但大家都是一副想要洗洗睡的样子。
这次并不是所有人都登顶了。Phil 和 Mike在来到Camp muir的路上就返回去了,他们年纪都很大,一个58,一个63,从来爬过雪山(也不滑雪,不熟悉这种感觉),加上当天天气恶劣。登顶的这天,Chris和Roonie(别的组的一个女士),在rest 2 往回撤了。他们的速度是的确上不了第三个stretch。
我们回去时,Chris坐在bunk house外面,看着我们,很是沮丧的样子。他后来也一直在不停地说话,分析这一路的难点,抱怨厕所味道很大,抱怨很多事情。我能理解他的心情,尤其是作为一个男性,感受的社会压力一定很大。虽然我这次比较顺利,但如果我继续爬下去,那早晚有一天是会被山劝退的。天气不好,准备不足,体能不行,经验太少等等原因。我只希望到时候自己有所准备,果断返回,不怨天尤人,然后抱着一颗感激和虔诚的心。我会真心的祝贺所有登顶的人,向他们请教经验,然后再来。
第三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香。我遵从了Scott的建议,穿上两件羽绒服再钻进我0F的睡袋里,一觉睡到天亮。早上起床之后,收拾收拾就下山了。
此行收获很多,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行了mountaineering,略微见识到了技术型登山。另一方面见识到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和形形色色的人。跟爷爷辈儿的Kentucy white dudes一起吃double cheese burger,一路坐车聊天。跟很年轻(James只比我大两岁)的mountain guides一起聊天,理解他们生活的模样。
这对于一个我这种“精英鸡娃”是无法想象的,我甚至觉得所有耶鲁的中国人都应该来看看他们。他们对大山的热爱和执着是鸡娃们缺少的passion。他们有着极强的体力和意志力,然后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(并不是说their life is glorious, but they are courageous)。最后,山上的时候,人与人的关系很简单,很积极,很快乐。烦恼都还留在云线之下。早上起来从睡袋里钻出来,挤上鞋带,爬出帐篷的那一刻,看到远处的群山,耸立的Adams, Jefferson 和 St. Helens,生命值得。
唯一的问题,就是我的thesis并没有在出发之前写完。
With gratitude,
Glady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