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2018年在Chamonix的山上时,晚上和一大群陌生人吃饭。在山顶的小木屋里,我旁边坐着两个瑞士人,都是职业小提琴家,住在Interlaken,欧洲著名的音乐中心。我们闲聊,不知不觉聊到我在耶鲁上学

“Oh, 耶鲁音乐学院非常好啊!”他们评论到,
“我猜大概吧”,我犹豫地点点头,实际我对耶鲁音乐学院毫无概念。
“那你在耶鲁爱乐乐团嘛?” 他们继续问道,
”额,不在,” 我回答,感觉自己是个冒充的藤校人。
“哦,那你弹什么乐器啊?” 他们继续问道,毫不掩盖语气中的失望。
“啊,我什么都不弹。” 我很小声很小声的回答。后来我们谁都没说话,尴尬的沉默了很久。

我能感受到他们替我遗憾,甚至有些怜悯。他们觉得我的生命灰暗,无法看到人类艺术能力的巅峰,无法听到贝多芬莫扎特曲谱下流淌的乡愁和哀怨,无法感受到当弓碰上弦的一刹那,生命微微的颤抖。他们可能觉得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,而且很长一段时间,我也是这么觉得。我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学钢琴,怨念我母亲为什么不逼迫我练琴,为什么我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。在藤校的中国人,随便一个都能上台弹一曲《克罗地亚狂想曲》,而我从小到现在最怕的都是Talent Show。而且,我不是怕上台表演(因为我从来没去过),我是怕坐在台下当观众。我不能真正的为台上的人的技艺精湛而感到开心,而是会看到自己的万分不足,看到自己的平淡无奇,黯然无光。

但我2020年才真正的意识到,我们每个人一生中能"get"到的“fun”是有限的。如果能有一到两个真正喜爱并得以坚持的爱好,那便是幸福过于这世上90%的人了。大概率我这辈子不会在爱乐乐团弹琴了,我也无法理解那种和百人融为一体,在大礼堂演奏复杂乐章的那种震撼。我不太可能成为飞行员,也很难想象从千米高空看曼哈顿楼林耸立,从万米高空看喜马拉雅山脉的绵延起伏。我不太可能会打电子游戏,不能理解和队友配合出完美绝杀,在最后10秒钟找到并销毁目标的那种肾上腺素刺激。随便一看,我身边处处是我能看到,我头脑上理解,但是感受不到的快乐。

之前的我总以为生命还长,上述这些我早晚有一天可以体会。但按照WHO的数据,如果按照发达国家86岁的女性平均寿命,我已经过了25%了。我能理解的远远少于这个世界里有的。这些是什么呢?是我在4000米雪山上冰凉夜晚,躺在睡袋里,头顶是动画里才见过的繁星。是在Les Halles这个没人知道的小镇,擦肩而过的人觉得眼熟,叫住彼此才发现是在纽黑文有过一面之缘的人。是在学校的CEID开会到凌晨两点,咖啡喝多到手都在颤抖,骑上自行车顶着凛风,一路唱着歌回到宿舍。我希望你也有过这样的瞬间。我祝福你可以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瞬间。可能是一个剧组连战72小时候筋疲力尽的倒在外卖盒子旁,可能是在华尔街上终于见到自己的deal敲钟的那一刻,可能是一个和白发苍苍的教授讨论海德格尔的温暖下午。

要是我这个简单肤浅的人说,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体验和为别人创造这样的瞬间。就这么两件事儿。

这可能就是我对生活的妥协。听了18年的“you can be anything you want”,总觉得生活还有无限可能。虽然我现在仍然相信我可以做到我想做的(anything), 但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完成我所有想要的(everything). 想成为任何一个事情,都要付出很多代价, 而且大部分的决策也是不可逆的。鲜少有知名医生还爬了seven summits的,也鲜少有著名congressman还是大提琴家。

想到这里就释怀多了,我以后可能也不怕Talent Show了,看着周围优秀的人也会真心地替他们开心。别人小时候坐在琴凳上挥汗如雨的日子,我在隔壁小花园挖泥巴,和小伙伴玩老鹰捉小鸡,也是幸福的很。

就这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