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好奇
小时候一个极度困扰我的问题,是:为什么一美元等于7人民币?
我和我爸走去食堂的路上就问我爸,我爸很努力的用我能听懂的话解释给我。初夏时,已经能嗅出空气中的燥热,两旁的杨树哗哗的抖着叶子,地上还有些没有消去的杨树毛毛。他解释事情的时候总是越来越激动,嗓门越来越大,手舞足蹈。旁边拉着菜篮子的老奶奶们都侧眼瞧他。
他:假设一个苹果在中国卖一块钱,在美国也卖一块钱。
我:那岂不一个美国苹果可以买七个中国苹果。
他:是这样的。但大部分中国人赚3000块人民币一个月,大部分美国人也赚3000美金一个月。所以你们能买的苹果数量是相同的。
我:那在美国赚钱来中国花,他们岂不是很占优势?
他:……是这样的。
我:那好不公平
后面好像还讨论了些什么,但我已经记不太清了。印象深刻就是他解释不出来,我也听不懂,两个人都气急败坏,脸憋得通红。但我和我爸的谈话多是这种形式的,讨论一些问题,试图提出解释。要说我的intellectual curiosity从哪里来,都是从跟他走在路上聊天时候来的吧。
关于什么重要
小时候我住五楼,四楼有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小姑娘。我有时候去她家,她总是极度紧张,生怕我弄脏了她家地毯,蹭脏了她的床。我见过几次她妈妈,的确是过度爱干净整齐的人,不允许一点搅乱。
有一次我们去操场玩,泥巴溅到了身上。回来后她不敢回家,问我妈妈说能不能在我家洗澡之后再回家,我妈让她快快进来,给准备好浴巾脱鞋。那时我小肚鸡肠,很生气她在我家洗澡。但是现在看来,我觉得她好可怜。我妈肯定也是这么觉得。
有一年,北京罕见的下大雪,雪得有20公分深。我妈说:我们出去溜溜弯吧。我说好。我俩穿上羽绒服就下楼了。
走到操场门口的一大片平地,厚厚的无痕的积雪。我俩说笑打闹,互相挠痒痒,我妈伸出一只脚就把我撂倒在了地上。我也不示弱,硬是把她也拽到了地上,开始在雪里打起架来。我们就这样从大学校园的西门打到东门,走两步就把对方撩在长椅上,草地上,泥巴上,一通胡闹。后来我和我妈牵着手回家,两个人的羽绒服都湿透了,脏的不行。我问我妈怎么办,她说洗就好了,担心什么。
我当时眼泪就下来吧。大概这些小事积累起来,让我特别爱折腾吧。跟一段永远刻在脑海里的美好时光相比,几条脏裤子又算写什么呢?
关于上课外班
小时候我妈也试图让我提早学英语,给我报名了剑桥少儿英语。我那时候极其讨厌周六 – 因为我要去上一整个上午的英语课啊。从我家走到上课的地方,大概12分钟,是通往地狱之路。我有多讨厌这门课呢,站在教室门口哇哇大哭死活就不进去,老师怎么劝也没有办法,只好关上门先讲课,把我交给其他的老师。班里的小朋友又好笑,又奇怪的看着我。我也觉得有点丢人,更不想进去上课了。
无奈,老师给我妈打了电话。我妈来到学校,走到我旁边,蹲下来看着我哭肿的脸。她抹掉了我的眼泪,问我说“不想上么?”
我哽咽的不行,说“不…想…”
我妈说“那不想上就不上了吧,咱们回家。”
她站起身来跟老师说,“老师,我家女儿可能还不太适应,我们就不继续上了。” 于是就带我回家了,回家路上有没有说话,说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。只记得到家红烧肉的味道很香,我爸很惊奇我这么早就回来了。我妈解释了一下,我爸也没再说什么。
当然我是幸运的,有课外班可以上,多少小镇做题家们都没有这样的校外资源。我更幸运在于我妈的教育方式,从不逼迫。我不是被鸡大的。小学六年级时,看到自己和同学的差距了,才开始主动学习。学习于我一直是主动而快乐的,是我想做的事情。
现在我的英语大概是比当时坐在教室里的其他小朋友都好了吧。所谓的“赢在起跑线上”,都不存在的。
在耶鲁有一次听好朋友讲,说她妈会和她去上所有的奥数课,她妈坐在后面记笔记,回来再讲给她听。我听了震惊不已,感慨于父母不同。当然,我这位同学数学比我好得多,现在在读博士了。
关于放弃
我到现在来看,都没有一项爱好拿的出手的,但是学的东西可真是不少。钢琴得学了五六年(今年上乐理课,我连C在哪儿都不记得了),架子鼓学了两年,花样滑冰学了两年,游泳也学了两年。无奈我当时不听话,也不知道练习的意义和进步的快乐,就全都放弃了。放弃后,我自己是很难过的,感觉浪费了爸妈的钱,感觉很是不如别的小朋友,异常愧疚。
很长时间以来都是这样。直到我gap year的时候,在深圳又把花样滑冰稍微捡起来了,一年以后已经比我小时候学的好了。疫情期间开始弹吉他,后来有稍微学了点乐理,虽然视唱练耳能力是全班最差,但唱歌好歹音还算准。架子鼓我至今没再摸过,但是对一首歌的鼓点还是有些许的敏感。
我妈说,给我花钱让我去学这些东西,从来都不指望我能考级,拿证书,有所成就。有太多的家长把自己对人生的期待转嫁到孩子身上,逼迫孩子去完成自己没能完成的事情。她只是希望,我以后的下班生活,能丰富些,能自娱自乐,能在遇到重大困难时,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爱好释放压力。
我也意识到,哪怕没有学成钢琴十级,没有学“像样”,也并没有浪费,都会成为我的一部分,对我后面的选择有着影响。
关于不尊重权威和读书
爸妈很鼓励我读书,买书都不限制钱。我五年级的时候打开了哈利波特的世界,抱着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那几本狼吞虎咽。无奈,当时的班主任眼光狭隘,思维死板,觉得我看这些魔幻故事对我成长不利,把我的《哈利波特与密室》给没收了。
我回家之后特伤心,跟我妈讲了这件事儿。我妈立马打开电脑在当当网上又买了一本给我。 初中的时候,我读垃圾小说也照样肆无忌惮,但那时候我已经算是“好学生”了,享有特权。
关于坚持
我妈对我没什么要求,只是希望做的事情要坚持下去(尽管我那些爱好都放弃了)。但是她说跑步比赛绝对不可以中途不跑完。她说,再慢,哪怕走也要走完全程。
无奈我五年级的时候跑1000米,就没有完赛。那时候自己太难受了,也眼看着要被同学超过,得不了第一名,于是就找了个借口走出了操场,中途弃赛了。这事儿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晰,回家跟我妈汇报,我妈也没说什么,只是说:这次是不对,以后不能这么做,一定要完赛。
这事儿跟体能没有关系,跟心态有关系。如果你能坦然的接受最后一名,接受自己的退步,那你就是可以完赛的,你也就没有输。如果能够接受自己在谷底,那就是rebound(反弹)的开始。
关于自控,约定和细心
小时候我坐不住,我和我爸规定,一篇口算题可以玩10分钟的植物大战僵尸。错一道题就不算,必须重来。 有时候情绪不好,连坐5篇口算题都挣不到10分钟的电脑时间。我就开始嚎啕大哭。我爸也毫不妥协,教会我耍赖是没有用的。
于是就哽咽着稳定情绪,重新再做口算题,终于可以见到我的豌豆射手了。
关于自然和滑雪
我现在如此喜欢户外,喜欢扎帐篷,生火,爬山,也都是我妈给我种下的种子。 我记得小时候周末不上课外班,而是开着家里那辆银色的别克·赛欧去京郊野炊。背上包,爬山,然后到一片地扎起帐篷,拿出小火炉,祝方便面吃。那小火炉就是野外小火炉(我前几天看到REI上卖的MSR炉子,突然感到一阵温暖),一个小的丙烷燃气罐,水一会儿就烧开了。
有一次我妈没带筷子,她就从旁边的枯树上掰了两支差不多粗细的树枝。左刮刮右刮刮,弄弄干净,然后又在衣服角上蹭蹭撸撸,笑着递给我递给我说:呐,筷子,凑活用吧。
小时候经济状况不好,无法滑雪自由的。偶尔会和我妈同事带我们去趟南山,也没有自己的装备,没有自己的雪板雪服,就租一些用着。我一年也就滑一两次,水平也很有限,而别的有钱人家的小孩子早就在高级道上驰骋了。
我当时隐隐感觉我妈有些羡慕,有些愧疚。她可能也想让我拥有那样的athelticism,让我玩这些运动吧。好在这不,最后也都弥补上来了。